碎瓦压着手背,云拂雪撑着残碑虚影起身,七窍渗血顺着唇角滑落,在砖缝间滴成断续的线。她没去擦,只将指尖一寸寸嵌入石砾,摸索着那阵法反噬后残留的痕迹。识海里千世痛觉尚未散尽,像锈刀刮骨,一遍遍回放她被剜骨、焚魂、钉入天门的画面。可就在这纷乱痛影中,指腹忽触到一块冰凉石片——边缘齐整,断口如削,像是被人硬生生掰裂的。
她拾起,石面刻着两个古篆:“已渡”。
残碑在识海微微一震,金光迟滞地浮现一行模糊铭文:“情起黄泉,契断三生。”
她盯着那“已渡”二字,喉间涌上一阵腥甜。若她早已渡尽轮回,此刻挣扎,又算什么?是重蹈覆辙,还是天道设局中的一次误算?
她没时间细想。
三十道魂火骤然收束,空中阵图扭曲,幽蓝火焰交织成一道人影。玄霄真人执剑而立,面容清癯,衣袂无风自动,袖口九根魂钉若隐若现。他未开口,神识却如寒针直刺识海——
“你改阵,是为他,还是为恨我?”
云拂雪咬牙,残碑虚影在胸前凝成屏障,将那神识压迫挡在外缘。她知道,这不是试探,是审判。
“阵眼不换,钥亦无用。”玄霄幻影抬手,指向楚临渊心口逆鳞,“你不过是我阵中祭品,何谈换钥?他才是那把钥匙,而你,只是点燃钥匙的火引。”
楚临渊靠在断墙边,喉间幽冥火翻涌,逆鳞裂痕加深,金色血珠不断渗出。他双目紧闭,却在幻影开口瞬间猛然一颤,似被无形之手扼住心脉。
云拂雪冷笑:“你说他是钥,我就偏要让他不是。”
“可你改不了命。”玄霄目光如刃,“你每一次挣扎,都在应验我设的局。你痛,我阵强;你动,我势成。你可知,这三十道魂火,为何偏偏是你轮回的终点?”
残碑忽然发烫,碑面血丝游走,拼出四字:“以情为引,以蛊为契。”
她瞳孔一缩。
话音未落,虚空骤然浮现九颗算珠,自上而下排成弧形,珠面血纹蔓延,勾勒出一道蛊阵轮廓。她认得那算珠——谢九娘从不离手的魂器,每颗都封着一名天才修士的魂魄。可此刻,算珠无主,却自行排列,像是被某种更高意志操控。
无形之力自阵中涌出,贯穿她与楚临渊的手掌。两人掌心同时被蛊丝穿透,钉合在一起,血线顺着丝线逆流,神识轰然交融。
剧痛袭来。
她看见——楚临渊跪在一座石殿前,手中握着半截断玉簪,另一只手插进自己心口,剜出一颗金心,血洒地藏王座。
他也看见——她被锁在诛仙台上,脊骨寸断,玄霄执刀剖开她天灵根,血滴落阵眼,绘成符纹。
记忆互噬,痛感叠加。
她想抽手,却发现蛊丝已深入经脉,缠绕心脉,越挣越紧。残碑在识海剧烈震颤,碑文血丝狂舞,竟与蛊阵产生共鸣。
“情蛊成阵,双心同缚。”残碑浮现新文,字字如刀刻入神识。
她终于明白——谢九娘早就算准了这一刻。她与楚临渊的每一次相伴,每一滴血,每一道痛,都是情蛊的养料。而今,蛊阵启动,因果已缔,无法逆转。
玄霄幻影冷笑:“你改阵,不过是换了个祭品的位置。可情蛊一成,你与他神魂相连,若他死,你必疯;若你死,他必枯。你们,只能一起活着,或一起死。”
云拂雪咬破舌尖,以痛镇神。她盯着那幻影,忽然道:“你说我是祭品,可你为何不敢真身前来?魂火寄体,藏头露尾,不过是个被天道豢养的傀儡。”
玄霄目光一冷:“你可知,我为何每隔百年便需血祭天灵根者?”
“因为你根本不是掌教。”她接道,“你是初代飞升者的试炼傀儡,靠吞食天灵根血维持人形。”
幻影沉默一瞬,竟未否认。
“聪明。”他缓缓抬手,三十道魂火再度升腾,阵图旋转,天灵根符纹重新锁定云拂雪心口,“可再聪明,你也逃不过阵眼之命。你生,阵启;你死,阵崩。三界灵气,系你一念。”
楚临渊猛然睁眼,金瞳暴涨,幽冥火自逆鳞喷涌,与情蛊丝线激烈对抗。他嗓音沙哑:“别……别信他……阵可改……”
“改不了。”云拂雪低声道,“他设的局,是因果闭环。我痛,阵强;我动,局成。可若我不动呢?”
她忽然松开残碑虚影,任其沉入识海。
双手被蛊丝钉合,她无法结印,无法引灵,只能靠神识推演。她闭眼,将千世痛觉尽数沉入碑中,碑体微震,竟开始逆向吸收情蛊之力。
玄霄幻影眉头一皱:“你做什么?”
“我在想。”她睁眼,目光如刃,“你说我是火引,可火引也能烧了点火的人。”
残碑金光忽暗,碑面裂痕中渗出一滴血,顺着蛊丝逆流而上,直逼楚临渊心口。他猛然一颤,金瞳中倒映出云拂雪前世被抽骨的画面,而她,也再度窥见他剜心自戕的瞬间。
两道最痛的记忆,在情蛊丝线中交汇、缠绕、燃烧。
蛊阵开始震颤。
玄霄幻影抬手欲召魂火压制,可就在此时,残碑忽然发出一声低鸣,碑文血丝游走,拼出最后一句:“血引情蛊,逆命成契。”
云拂雪嘴角溢血,却笑了。
“你说我逃不过阵眼之命。”她盯着幻影,“可你忘了——无垢灵体,不沾因果。”
她猛然将心口灵血逼出,灌入残碑。
碑影暴涨,竟将情蛊丝线尽数吞噬。
楚临渊手掌骤然一松,蛊丝断裂,血线倒卷。他踉跄后退,金瞳涣散,喉间幽冥火几近熄灭。
而云拂雪,七窍流血更甚,残碑在识海剧烈震颤,裂痕加深,似将崩碎。
玄霄幻影冷笑:“你以为破了情蛊,就能改命?”
“不。”她抹去唇边血,“我只是在等——等你亲口承认,你怕的不是我改阵,是你怕我……看懂这局。”
幻影沉默。
三十道魂火在空中凝滞,阵图边缘开始崩解。
就在此时,楚临渊忽然抬手,指尖划过自己逆鳞裂痕,金色血珠滴落地面。
那血未散,竟在砖缝间勾勒出一道符纹——与她天灵根符纹同源同形。
云拂雪瞳孔一缩。
她终于明白——逆鳞不是钥,是另一道阵眼。
玄霄幻影猛然抬手,魂火重聚,阵图再度凝实。
“够了。”他冷声道,“你们的戏,到此为止。”
残碑金光骤暗,碑体裂痕中渗出最后一滴血,滴在她掌心。
那血,映出三十三重天上,一道金粉飘散,聚成玄霄真人面容,正冷冷俯视人间。
云拂雪抬头,轻声道:“你终于……敢露脸了。”
幻影未答,只抬手一指,点向她心口。
三十道魂火轰然压下,直逼残碑。
她未动,只将掌心血抹上碑面,低语:“来吧。”
残碑金光最后一次暴涨,碑文血丝游走,拼出四字——
“我命由我。”
蛊阵残丝在她掌心颤动,楚临渊的血与她的血混在一起,顺着砖缝流入地脉。
地底深处,一道沉寂千年的灵脉节点,忽然亮起微光。